【帝王小说】琴瑟

笔名名人故事2022-04-19 11:43:391

这一带,是老城区。多是那种朴实的平房,带着一个小小的院落,藏在弯弯曲曲的胡同深处。院子里,大都种了石榴树,还有枣树。窗台上,屋门旁,高高下下下摆着几盆花草,在阳光里寂寂地盛开。狗在墙的阴凉里卧着,闲闲的,百无聊赖,偶尔把耳朵支起来,听一听门外的响动,往往只是摇一摇尾巴,也就罢了。也有楼房。很老的样式,原是那种很旧的灰色,这两年,不知什么时候,却被涂上一层很触目的赭红,仿佛一个严妆的迟暮美人,让人看去,只有感到莫名的凄凉。一楼,人家的窗下,常有一小片空闲。有心的人家,就拿一道篱笆围起来,种上些花草,也可以放一些杂物,比如,破旧的自行车,废弃的木箱子,或者,一只小马扎。这些老物件,跟随了主人大半生,有好几回,都要咬咬牙扔掉了,却到底忍住了。这些老物件,就那么闲置着,渐渐落上一层灰尘。也有一些人家,索性依傍着窗子搭起一间小房。用的是那种极常见的石棉瓦,也有铁皮的,下起雨来,丁当响。这种房子简陋,狭小,像鸽子笼,因为依窗而建,自然就挡住了光线。然而,对这一条,人们却并不介意。这小房子,可以出租呢。这一户人家,就住在这样一间小房子里。正好在第一个单元,临着小铁门。出出进进的人们,就很容易把这一家的生活看得明白。

这一家,其实只有夫妻两个。男人个子不大,却结实。留着平头,紫红的面皮,想必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。女人呢,很高,略有些胖,显得很丰满。皮肤倒是白净,留着一头长发,在脑后梳起来,一直拖到腰际,走起路来,一荡一荡。看上去,这一对夫妻,总有三十多岁了。也不知道,他们有没有孩子。平日里,只见他们两个人进进出出。或者,把小孩子寄养在乡下了,也未可知。他们住的房子,门前,竟有一片篱笆围起来的空地,算是小小的院子。院子里,边边角角,种了庄稼,菜蔬。几棵玉米,几棵高粱,还有丝瓜,牵牵绊绊的藤,攀着篱笆墙,一路纠缠上去。篱笆旁边,停着一辆三轮车。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。矿泉水瓶子,纸箱子,塑料桶,还有旧的书报。这是他们的生计。这夫妻两个,在这里,总有五六年了。这一带的居民,对他们都很熟识。谁家有了废品,只要推开窗子,喊上那么一嗓子,男人就笑嘻嘻地上门来收了。不用下楼,也不用担心斤两和价钱。态度也好,永远都是笑脸。也有时候,人们从他们篱笆旁经过,顺手捎带一只饮料箱,两个空油桶,只管扔在篱笆旁边的三轮车上。夫妻俩看见了,慌忙要从口袋里掏钱,却被拦住了。夫妻俩就冲人家笑一笑,有感激,也有难为情。这一份善意,他们就心领了。

清早,太阳还没有出来,男人就蹲在院子里忙碌开了。他把收来的废品分门别类地整理好,一样一样地,很是耐烦。这一带,多的是各色各样的树,往往都有一抱多粗,很老了。树多,鸟就多。在枝叶间飞飞落落,啁啁叫着。屋门旁有一个小炉子,炉子上坐着一只小锅,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。女人扎着围裙,忙着往锅里搅疙瘩。来城里好几年了,早饭的习惯却改不了。家乡的人,最喜欢疙瘩汤,有汤有面,呼噜噜两碗喝下去,出上一身透汗,舒服得很。细细的小疙瘩在汤里煮沸了,打了两个滚儿,女人这才把切好的青菜叶子撒进去,关了火。男人还在那堆废品前忙碌,摸摸东,摸摸西,这些东西,是他的宝贝呢。女人打了一盆水,拧了一个湿毛巾把子,递过去。男人并不接,只管低头忙,女人就骂一句,把毛巾打开,给男人擦汗。男人张着两条胳膊,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子,眼睛闭起来,任女人擦,脑袋一抑一仰,很是配合,乖顺得像个孩子。女人一边擦,一边唠叨,看,看看,看看你这样子。擦完脸,男人洗手,女人收拾饭。这时候,太阳正一跳一跳,从楼房的背后爬上来。小院里一片明亮。

吃完饭,男人就去推他的三轮车。大多时候,男人在小铁门旁边,守着摊子,等着人叫他。有时候,他也骑着三轮车转一转。人们见了,老远就招呼,忙啊?男人就笑一笑。人们坐在阴凉里,摇着扇子,看着男人的背影,汗水正慢慢把他的后背洇透,两只穿着塑料拖鞋的脚,一下一下地蹬着三轮车,很有力。人们就叹息道,勤苦人啊,这大热天。有人就接过话茬,说,这个小区,全包了——也够便宜。人们自顾闲聊着,东家长,西家短,待到聊得乏了,正要回家的时候,男人却骑着车从小区深处过来了。车上,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,高高地堆着,一颠一颠的。男人满头大汗,脸上,却是眉花眼笑的。人们就说,这一会工夫。看,看看。

女人在家洗衣服。她蹲在院子里,一面洗,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动静。篱笆上,挂着一块小纸板,上面写着两个字,缝补。女人在家做惯了,闲不住。针线活计,她也很是在行。篱笆旁的树阴底下,摆着一台缝纫机,蝴蝶牌的,很旧了,可是却好用。如今,在城里,缝纫机极少见了。人们都买现成的。可也免不了缝缝补补的事。尤其是,这一带是老城区,老居民的做派,到底是旧式的,朴素,家常,都是平民百姓的日子。女人的针线好,脾气又好,在工钱上,也灵活。人们都喜欢把活计拿给她做。院子里,两棵树之间,横了一根铁丝,上面已经晾了几件刚洗的衣服,水滴滴嗒嗒淌下来,留下一片湿的迹子。一只麻雀飞过来,在地上蹦来蹦去,喳喳叫着,冷不防一滴水落在它身上,吓得小东西一缩脖子,扑棱一声飞走了。女人自顾埋头搓手里的一件大背心,搓着搓着,也不知想到了哪里,就走神了。墙角栽了一簇月季,红红粉粉开得正盛,引来两只蜜蜂,嗡嗡嘤嘤地闹。

早晨的喧嚣渐渐平息了。小区里重又安静下来。上学的上学,上班的上班,偶尔也有小孩子,在屋子里憋不住,由保姆抱着,嘴里咿咿呀呀说着,也不知道在说什么,忽然就高兴了,咧开嘴,露出粉红的牙床子。女人冲着那孩子的背影看了好一会,直到看不见了,才恋恋地把目光收回来。这孩子几岁?看样子,也不过十来个月,老是跃跃地,企图挣扎着下地。当真把他放了手,肯定要摔跤了。小孩子,简直都一个脾气。女人把头摇一摇,心里笑了一下。今天,那个人似乎没有出去。往常,八点钟左右,那个人就会准时从她的篱笆旁走过,出了小铁门,去上班。那个人喜欢穿一件细格子衬衫,白色休闲裤,说不出的清爽雅致。至今,女人还记得第一回见面的情景。那一天,是个傍晚吧,女人端了半盆水,往瓜架上一泼,不料一个人正从篱笆旁走过,待要收回来,已经晚了。女人惊呼一声,那个人的裤脚就湿了半截。正手足无措,那个人却扭头冲她笑一笑,走了。女人立在原地,呆了半晌,方才省过来。心里想,这个人,倒和气。从那以后,也不知怎么,女人总是看见那个人。每天早上,八点左右,出门;傍晚,六点多钟,回来。女人心里纳罕,怪了,这个人,怎么以前竟没有见过?阳光照下来,煌煌的,很热了。女人抬起胳膊,把额角掉下来的一绺头发掠上去,一滴水珠子就飞上来,她慌忙闭一闭眼。

午饭是凉面。女人的手擀面,最拿手。在乡下的时候,进了伏天,女人几乎天天做凉面。她知道,男人离不开这个。饭后,男人照例是不睡,坐在阴凉里,把上午收来的旧书旧报整理好,打捆。女人收拾完,坐在他的对面,把破了边的蒲扇拿过来,用一个花布条包了,密密地缝上。小区里寂寂的,人们都在午休。蝉在树上叫着,一声疾,一声徐,在某个瞬间,忽然又停下来。四下里一片寂静。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,落在地上,落在花盆里,落在男人的脊梁上,一跳一跳的。还有一片,落在女人的眼睛里。女人把眼睛闭一闭。再睁开的时候,眼前竟是茫茫的一片,仿佛刚从梦里醒来。男人还在埋头翻检书报,纸张在他手里飒飒响着。男人说,怎么了?女人说,有点困。男人说,就去躺一会嘛。女人却不动,仍是低头缝蒲扇。隔一会,一个长长的哈欠打出来,眼睛里就有了泪光。男人说,看,看你。女人就笑。男人站起身,把两只手拍一拍,就往外走。女人说,去哪?男人不说话,自顾出去了。不一会,男人抱了只西瓜回来,笑嘻嘻的。女人看见,却恼了。男人把指头在瓜上弹一弹,说好瓜。女人不理他。男人把瓜在水管子下面洗了洗,去屋里拿了刀,刚要切,女人说,多少钱,这瓜?男人也不回答,喀嚓一声把瓜劈开,露出红红黑黑的瓤子。女人说,问你呢。男人把一牙瓜递过来,说,三伏天,总得吃回瓜。女人就不说话了。两个人专心吃瓜。蝉声忽然大起来,像雨点,密密地落了一地。树叶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,灼人的眼。

傍晚时分,小区里渐渐热闹起来。小铁门旁边,有一条长的木椅,还有一只旧沙发,不知道谁家淘汰下来的,就放在树下,供人闲坐。太阳渐渐黯淡下去了,一天中,难得片刻的凉爽。老人们在树下坐着,聊天,东家长,西家短,更多的时候,是沉默。他们静静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,他们的眼睛深处,有平静,也有茫然。明天,他们是不再想了。可是,往事,怎么就总是忘不了。一时清晰,一时模糊,仿佛是一场梦,想起来的时候,总让人没来由的惘然。人们从四面八方回来了,陆陆续续,像归巢的鸟。女人们忙着做饭,男人们呢,不免互相寒暄几句,相互递上一支烟,就立住了,谈谈时局,谈谈形势,全是一些男人们的话题。这个时候,是不开玩笑的。老人们就在身旁。还有小孩子,嘴里呼啸着,跑来跑去。篱笆墙里,女人在炉子旁边忙碌,偶尔朝这边看一眼,听一听男人们的高谈阔论。这个时候,她总会想起那个人。男人们的话,她听不懂,可是,她觉得欢喜。她愿意看他们侃侃而谈的样子,自信,笃定,胸有成竹,不待开口,就让人觉得信服,觉得有理。那个人,她想,谈论起来,恐怕也是这个神气吧。那一回,从菜场回来,刚走到小铁门旁,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停下来,正挡住她的去路。女人赶忙避在一旁,车门开了,先下来一只脚,穿着皮鞋,擦得亮晶晶的,接着,女人看见,竟然是那个人。那个人回身砰的一声关上车门,一抬手,丁的一下,锁车,动作洒脱优雅。女人立在一旁,都看得呆了。男人在篱笆旁边,正把一堆废品往三轮车上装。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,有那么一瞬,就恍惚了。天热,男人打着赤膊,黑黝黝的背上,汗水一道一道淌下来,亮晶晶的。女人心里忽然就疼了一下。炉子上的锅沸了,孜孜响着,女人慌忙把一颗心思收回来,努力按回腔子里去。

暮色渐渐笼罩下来。空气里流荡着饭菜的香气,是晚饭时分了。不知谁家的电视,正在播着广告,一个女声,不厌其烦地宣讲着天然皂粉的好处。忽然间,一个小孩子哭起来,夹杂着大人的训斥声,另有一个人在劝,谆谆的,劝着劝着就失去了耐心,任他哭。小院子里,两个人静静地吃饭,谁都不说话。饭食很简单。馒头,凉茄,额外加了一道菜,烧豆腐。因了这烧豆腐,男人就想喝一盅。今天好,顺,只在一家就收了两车。两车,满满的两车,都是书,还有杂志,很厚,很重,拿在手里,简直像一块砖。男人心里痛快,就多喝了两盅。女人也不拦着,只是把菜往男人那端挪一挪。小孩子还在哭,直着个嗓子,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气焰,却还是勉力支撑着,有点示威的意思,声音里尽是疲惫,又一时下不来台,只有呜呜咽咽地坚持下去。女人叹口气,说,这孩子——男人抿了一口酒,说,跟民子一样,犟。女人的眼窝就红了红。男人知道她这是想民子了,就说,赶明儿打个电话。女人把头点一点,说,也该打点钱了。这一时,那孩子的哭声终于慢慢低下去,低下去,听不见了。墙角里,小虫子在唧唧叫着,高一声,低一声,女人收拾碗筷,男人呢,喝得醺醺然,看着女人的身影,就哼起了家乡的小调。哥哥长妹妹短,欢快而流气。女人噗嗤一声笑了。男人趁势凑上来,把嘴巴附在她耳朵边上,威吓她,笑,让你笑,让你再笑。女人张着两只水淋淋的手,只得拿胳膊肘抵挡着,一面嘴里骂道,看你,让人看见。男人就按捺不住了,一把把女人抱起来,往屋里走,一面在她耳朵里吹热气,我让你笑,让你笑,让你笑,再笑。

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,在木床边流淌。女人睡不着。男人的鼾声一起一伏,屋子仿佛一只小船,在水上一荡一荡。女人躺在小船里,身子里的潮水一浪一浪地涌上来,简直要把她淹没了。想起来都让人脸红。方才,也不知怎么,就做了那样的梦。她把脸埋在枕头里,心里慌慌的,只是跳个不停。直到现在,她还不肯承认,梦里,那个男人,就是那个人。这怎么可能。小虫子在外面唧唧叫着,让人心慌意乱。方才,在梦里,那个人,看上去那么斯文,却简直是——简直是可恨。她在黑暗中错一错牙,却又轻轻叹了口气。男人的鼾声忽然停了下来,她心里一惊,莫不是他听见自己叫了?直到这一刻,她才发现,浑身都是汗水,湿漉漉的,仿佛刚刚淋了雨。她想起方才梦里的事,心里剧烈地荡漾了一下。男人翻了个身,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什么,又睡去了。女人在自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,骂了自己一句。

太阳渐渐移到了头顶,树下的阴凉越来越小了。女人趴在缝纫机上,哒哒哒踩着机子,手里的一双枕套,马上就好了。女人抬头看了看天,茫茫的大太阳,毒花花的一片。毕竟是伏天了,真热。女人忙着手里的活计,心里却计划着午饭的事。午饭得改善一下。豆角焖面,对,就是豆角焖面。豆角得出去买,就用那种豇豆角,要稍老一些才好。还有肉,应该割上一点肉。他们两个人,有日子不动荤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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